我因为喜欢男人，被继弟送进了戒同所。
因为电击治疗，我失忆了。
出来的那天，有个男人来接我。
他说他是我弟。
我跟他回了家。
成为他圈养的狗。
可恢复记忆后，他却趴在我膝盖上说。
弃养小狗是犯法的。
哥哥，你再养养我好吗?
1
从戒同所出来的时候，太阳明晃晃的。
像过曝一样。
我的脑子里空空的，手上只提了一个行李袋。
铁栏杆门外站着一个男人，大夏天，穿着黑色的长袖，点着烟。
今天只有我出来。
他把烟蒂灭在门卫室旁边的垃圾桶里。
帮我拉开了铁门。
哥哥，我来接你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
他的鼻子旁边有一颗痣，眼角像小狗一样微微下垂。
哥哥，你忘记我了吗?我是你弟弟啊。
他见我没有动作，伸手接过我的包，拉住我的手。
我的脑子混沌。
年久失修的机器终于开始转动。
弟弟?
啊，我是有一个弟弟。
小时候剪了个瓜皮头还去打架的臭小子。
记忆有些模糊，我张了张嘴。
小.....小、野?
在所里待久了，每天说得最多、最流利的就是我不是同性恋，我爱女人。
其他时候，我们被剥夺了交流的权利。
以至于现在信息在我脑子里很难组合，也很难传递到嘴边。
管野好像对于我想起他很满意。
推着我的肩膀让我上车。
走吧哥哥。
我们回家。
2
家?
我有一些模糊。
车子开得飞快，一团团绣球被快速抛到身后。
从我被送进去之后，就没有人来看过我。
我的父母。
准确地说，是我的养父母，在得知我喜欢男人后，飞速把我从户口本上迁出。
然后把我送了进去。
所以我真的不知道管野嘴里的家是哪里。
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我扯着已经洗到变形的 T 恤边缘。
卷起来又展开。
车子开进了小区。
管野把我领进了房子里。
我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进。
哥进来吧。
他一边说一边把拖鞋放在我的脚边。
这个场景很熟悉。
印象里，曾经也有一双手，把拖鞋放在脚边。
然后，拖鞋被踢开，一双脏脏的球鞋被踢踏在门口。
又被捡回来。
换鞋呀哥。
鞋子要放好啊。
两个声音重叠起来。
我皱眉，蹲下身子换了鞋。
抬头就看见管野拿着柚子叶。
还是，去去晦气比较好吧。
他说得很谨慎。
同性恋，晦气。
也对。
我点点头。
细细的藤条抽在身上，并不疼。
毕竟在所里，招呼在身上的可不是这个力度。
好了哥哥，你快去换衣服吧。
这些衣服都要丢掉。
管野把我往房间里推。
我站在卧室门口，这不是我的房间，我的东西早就被爸妈处理掉了。
衣服我放在衣柜里了，哥你不然先洗个澡吧，出来就能吃饭了。
管野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我打开衣柜，里面确实有一些换洗衣服。
洗完澡出来，桌子上已经摆着两份面条了。
过了水的凉面，小时候我们俩都很喜欢。
看着管野很亲昵地把筷子放好，叫我去吃饭，我心下不忍。
我其实记得并不多。
关于管野，关于过去的 23 年，我只有一些碎片的记忆。
哥快吃，我还给你卧个蛋呢。
管野眼睛笑得弯弯的。
我低头看着看着面碗。
脏死了，我不吃。
一双手推开了碗。
因为力气太大，汤汁洒在了衣服上。
对上的眼神嫌弃中带着一丝尴尬。
我猛地抬头。
管野只是关心地看着我，期待我去尝尝面。
我低头，凉面没有汤汁。
这种回闪的片段我已经习惯了。
吸溜了两口面。
管野似乎没有要吃的意思。
我被他看得心慌慌的。
叹了口气。
我，我们，聊，聊。
好，不急，你慢慢说。
我，我，我其实，不太，记得。
我低着头。
空气很凝重。
管野过了一会儿才说: 是一点儿都不记得吗?
记得，一点。
你，弟弟，小时候一，一起玩。
后后来，我进，进去了。
就......
我努力想，却只能想到一些片段。
很难组成语言。
管野摸了摸我的头，我缩着脖子躲开了。
他的手僵住了，随即问:
哥哥你还记得我，我是你的弟弟管野，记得小时候是吗?
我点点头。
那你记得爸爸妈妈吗?
记得。
你还记得是谁送你进去的吗?
爸爸。
那你记得爸爸为什么知道你喜欢男人吗?
为什么呢?
爸爸为什么会知道呢?
我摇摇头。
那哥哥，你记得你喜欢的人谁吗?
我茫然地看着管野。
不记得。
3
管野说不用记得。
现在出来了就好了。
这个房子是他租的，两室一厅。
我躺在床上。
柔软的被单，洗得很干净。
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了。
闭上眼睛，脑袋里只有印在小册子上的我不是同性恋，我爱女人。
宋体、加粗、加黑。
我默念着印在红墙上的字，回头是岸。
沉沉地睡着了。
恍惚间，我觉得有人握住我的手，埋在我的颈窝。
轻声在说。
哥哥原谅我吧。
原谅我。
我醒得很早。
在所里 6 点就要出操。
我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突然的自由让我无所适从。
我想去找曾经的朋友。
可是我没有手机，也不记得他们的电话。
一直到 7 点，管野才起来。
他现在大三，白天要去上课。
哥哥，通讯录里是我，微信我也给你弄好了，有什么你就跟我说。
想出去逛逛可以，钥匙我配好了。
管野细细地交代，我翻弄着手机，应该是他淘汰的。
没关系，有的用就行。
我点点头。
管野走后，我没有目的地在周围溜达。
只是两年，我就跟社会有些脱节。
我恐惧别人看着我。
商场大大的落地玻璃反射着我佝偻的背。
真的很难看。
接下来的一周，我每天都是出门，逛，回家，等管野下班。
我有一种在等死的错觉。
可是管野却好像很开心。
我跟管野说，我想要找点儿事儿来做。
他看起来有些苦恼。
哥你能行吗?
你才出来没多久，我很担心你。
我摆着手跟他说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去甜品店、奶茶店那种地方打工。
我当然知道，一个从戒同所出来的，大学没有毕业的人，哪里谈得上什么工作。
管野握住我的手。
我挣脱开来。
别这样。
这，这不对。
管野愣住了。
我看到他眼睛里的吃惊和受伤。
忍不住轻轻摸着他的眉毛。
小野，别，别皱眉。
里面说了，同，同性，不能有，肢体接触。
管野把我拉进怀里。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心里诡异地开始泛酸。
喜欢我?你变态吗?
同性恋，真恶心。
奇怪，这是谁的声音。
管青，我们家对你够好的了，你怎么能干这种事?
现在就给我滚进去
跟这个男人一起，离我们家远一些。
是爸爸和妈妈。
他们把大把的照片摔在我身上。
照片锋利的角划伤了我的脸。
我看不清照片上的人。
管野呢?
管野、管野。
哥哥，哥哥，兄弟也是可以拥抱的。
耳边是管野的声音。
如果想要去上班没问题，但是要跟我汇报。
每天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遇见了什么事。
不然我会非常非常担心你。
哥哥，我不能再……
管野抱着我的手臂收紧了很多。
我点点头，答应了他。
4
我找了一个咖啡店做兼职。
店长一周只来店里一天，平时基本上都是我和另一个店员顾意一起。
意外间发现顾意跟管野是一个大学的，比管野小一届。
我每天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做一些特调的饮料、打单、送餐收餐。
顾意人很好。
就在刚才，一对情侣在点餐，我没有听清他们说什么。
能，能在说，一，一次吗?
男生抬头看着我，我已经很难坦然接受任何目光了。
所有的目光都像在审视我。
结巴?
这个店主人还怪好的咧，找个结巴做店员。
然后男生和女生相视一笑。
我慌忙给他们下单。
可是顾意去扔垃圾了，手冲我不会。
只能先把女生的特调饮料做了。
还没好吗?
手、手冲要等，等……
等什么?能找个说话利索的吗?男生不耐烦地突然放大了音量。
我浑身一抖。
杯子落到地上，碎了。
我局促地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幸好顾意回来了。
他笑着拉开了男生，说手冲是要当着客人的面做的。
然后他进了后台，行云流水地把我拉到身后。
男生没有继续找茬，我蹲下身收拾起玻璃碎片。
你好像对声音很敏感。
顾意弄好手冲，送走了情侣，转过身来对我说。
嗯，有一些。
因为在所里每天都会接受高分贝的洗脑。
诶，你并不是完全的结巴?啊，抱歉，我的意思是，你刚才那句就很好。
见我没说话，他拿过拖把来拖掉地上的水渍。
你可以慢一些说，如果点单有困难，随时叫我。
我点了点头。
真是没想到，管野的哥哥居然是这样的。
哪，哪样?
顾意把拖把放进杂物间。
管野那么 e，哥哥居然这么 i 哈哈哈哈哈。
e?
就是外向，他是学生会会长，又是篮球队的，很多女生喜欢他啊。
我有些心烦地扣着指甲边缘的倒刺。
手机在震动，是管野。
哥哥，今天怎么样?
还好，刚刚弄碎了一个杯子，已经收拾好了。
没事吧?哥哥没事吧?
没事，顾意有帮我。
顾意?谁?
另一个店员，跟你一个学校的，经管院大二的。
管野正在输入了几次，却没有回我。
我刚要把手机塞回包里，就听见顾意说: 加个好友呗，方便联系。
然后顾意就成了我的第二个微信好友。
一个下午，我都心不在焉的。
几次拿出手机看。
只有管野会联系我。
可是我和他的对话框只有最后我发出的绿色的泡泡条。
他没理我。
天，就像我的心情一样暗。
下班的时候下起了雨。
我有些发愁。
从下午开始管野就没有再跟我说过话了。
但是我没带伞。
顾意落下门锁，说要不然送我回去。
我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只能答应了。
可转过头就看见管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过来。
哥，我来接你。
然后把我往他那边一拉。
我哥我自己会接。
顾意打量了一下管野，耸了一下肩膀，说: 学长和哥哥回家注意安全。
哥哥?
管野转过头来看着我，我也很吃惊。
顾意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
学长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啊。
拜拜学长。
哥哥明天见。
顾意走得倒是快。
我能感受到管野的低气压，但是我实在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他撑着伞，半个伞都倒向我，他右边的肩膀淋得湿湿的。
我叫他别这样，他绷着嘴一句话不说，固执地这么打着一路回了家。
刚一关门，管野就把我抱住了。
我挺直了背。
脑袋里却在轰鸣。
我不是同性恋，我爱女人。
我不是同性恋，我爱女人。
我不是同性恋，我爱女人。
管野把头深深埋在我的颈窝里。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心如擂鼓。
我觉得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要醒来了。
可是脑子里还是在不停地、高分贝地呐喊，
我不是同性恋，我爱女人。
管野呜咽着。
哥哥，你要喜欢他吗?
哥哥你是喜欢他吗?
喜欢?
我干巴巴地说: 我，我和他才，才认识。不，不喜欢。
管野把我从怀里扯出来。
他的眼睛红的吓人。
即便在没开灯的房间里，也一样看得清。
好熟悉，像野兽。
可是这个眼神里，为什么有祈求?
原来你喜欢这个男人啊?
我还以为你的喜欢多金贵呢。
还不是见一个爱一个。
多恶心啊，哥哥。
还是那个声音，是谁?
我难受得甩着头，想要把这个声音丢开。
管野又把我抱住。
哥哥，我错了。
你不要喜欢别人。
5
错了?
错什么了?
我不知道管野说的是什么。
只知道第二天微信里只剩下管野一个人了。
我还是像之前一样上班。
工作熟悉了很多。
结巴也好了很多。
只是每天除了跟管野汇报以外，多了一个步骤。
就是给管野检查手机。
当他看到我的联系人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很满意的夸我乖。
顾意真的是一个好人。
跟他待在一起很舒服。
可顾意说管野把我看得太牢了，一点都不像兄弟。
我低着头。
我该怎么说我其实有些开心呢?
我可能真的是个变态。
喜欢男人，还喜欢被管着。
顾意在备忘录里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说叫我背下来。
可是背了一个月我也没有背下来。
周末管野要去参加社会实践。
他再三叮嘱我，有事一定要跟他联系。
这是我出来后，第一个不跟他一起过的周末。
顾意知道后，说要带我去游乐园。
别跟管野说了吧。
你跟他说他铁定不会让你来。
也对。
所以当管野把我圈在他的双腿之间盘问我的时候，我撒谎了。
那你今天怎么过?
我有些不安得扣着手指。
在家，或、或者去看看小花。
小花是小区里的流浪猫。
哥哥，你最好是别骗我。
乖乖在家里待着，等我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管野最近总是用乖来说我。
我就像，就像他养的宠物。
我别开头。
哥哥，看着我。
管野用手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头转来: 哥哥快答应我。
答应你。
乖。
得到他满意的答案后，管野背包出门了。
管野走了没一会顾意就来接我了。
游乐园挺好玩的。
我们坐了过山车、跳楼机、旋转木马。
快比个耶。
顾意把朱迪的发箍放在我的头上，拿着我的手机要拍。
快点快点。
周围的人都在看我们。
我只想快点结束，赶紧比了个耶。
我还拍了好多呢，dr。p 给你。
顾意一边说一边把我的手机抽走，打开隔空投递。
然后我的手机就收到了很多照片。
你等我，我去买个冰淇淋。
你要什么味的?
芒果的?
我点点头。
顾意去买冰淇淋的空档，我站在花坛边上看刚刚拍的照片，突然就被叫住了。
管青?是你吗?
我正抱着顾意的包，转过头去，看见了李浩。
我的大学室友。
天呐真的是你啊
你去哪里了?
你知道吗?你突然就退学了把我们都吓死了。
我......
宝贝你先去旁边等我。李浩拍了拍自己的女朋友，然后转过来继续说: 你还好吗阿青?
我，我还好。
你那时候去哪里了?
他们说你被送出国了，还有......
还有，还有啥?
说你被送到......内啥所了。
李浩声音小了下去。
戒同所。
戒同所?
顾意狐疑地重复着。
他空着手，没有买到冰淇淋。
而我却被死死地定在原地。
因为我看见不远处，管野正接过一个女孩递过来的冰淇淋。
6
管野的眼睛狠狠抓住了我。
他没有理那个女生，径直走过来，抓住我。
不说在家里吗?
不是说没骗我吗?
我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是去做社会实践了吗?
为什么跟女生在游乐园?
那个女生是谁?
为什么会吃她买的冰淇淋?
为什么?
我的心底在冒着气泡。
管野的眼神在我和顾意之间打量。
顾意倒是很自在地抄起手臂。
阿青你怎么还跟他有联系?
李浩看到管野反应很大。
当时不就是他吗?
你跟学长又没什么，不就是被他撞见后，你就退学了啊
我回头看着管野。
他脸色铁青。
哥哥，跟我回去。
管野没有跟我商量的空间，拖着我回了家。
到家没有开灯。
手机。
管野摊开手。
我把手机放在他的掌心。
他查完通讯录，看了微信，然后打开了备忘录。
看到了顾意的电话。
输入号码，拨了过去。
喂?顾意很快就接了电话。
管野挂掉了电话。
退到了相册。
奇怪，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干，却非常的心虚。
我和顾意是朋友，跟朋友出去玩有问题吗?
我和管野是兄弟，即便没有血缘关系，我还是他的哥哥，他为什么要这样管我?
管野垂着脑袋把手机甩到我的身上。
砰——
手机掉在了我脚边，屏幕上我扯着朱迪的耳朵，顾意半个搞怪的脸入镜的合照。
哥哥真的喜欢他吗?
戒同所也没有用吗?
路灯的光透过窗户打在管野的半张脸上。
我想起来了。
落在脚边纷纷的照片。
我和学长的，学长把我抱住的，学长亲我侧脸的。
在我偷偷去吻睡着的管野的晚上，他突然睁开眼睛，推开我。
然后从抽屉里拿出这些照片，甩在我身上。
哥哥喜欢他吧?
一边偷偷喜欢我，一边又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还不是见一个爱一个。
管野轻蔑中带着愤怒。
然后爸爸妈妈进来了。
他们从地上捡起照片，看了后又再次打到我脸上。
他们觉得我这个同性恋跟别人在一起，还骚扰他们的亲儿子。
应该要浸猪笼。
我被剃了头发，送进了戒同所。
红红的砖墙，统一的衣服。
做什么都是错。
他们说，电击治疗可以改变性取向。
我每周都会被电，不打麻药。
毕竟我是一个没有人探望的野种。
我蹲下身，把手机捡起来。
然后看着管野，轻声说: 你，你想再，再送我进去一次吗?管野。
7
因为电击治疗，我失忆了。
出来的那天，有个男人来接我。
他说他是我弟。
我跟他回了家。
成为他圈养的狗。
可恢复记忆后，他却趴在我膝盖上说。
弃养小狗是犯法的。
哥哥，你再养养我好吗?
1
从戒同所出来的时候，太阳明晃晃的。
像过曝一样。
我的脑子里空空的，手上只提了一个行李袋。
铁栏杆门外站着一个男人，大夏天，穿着黑色的长袖，点着烟。
今天只有我出来。
他把烟蒂灭在门卫室旁边的垃圾桶里。
帮我拉开了铁门。
哥哥，我来接你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
他的鼻子旁边有一颗痣，眼角像小狗一样微微下垂。
哥哥，你忘记我了吗?我是你弟弟啊。
他见我没有动作，伸手接过我的包，拉住我的手。
我的脑子混沌。
年久失修的机器终于开始转动。
弟弟?
啊，我是有一个弟弟。
小时候剪了个瓜皮头还去打架的臭小子。
记忆有些模糊，我张了张嘴。
小.....小、野?
在所里待久了，每天说得最多、最流利的就是我不是同性恋，我爱女人。
其他时候，我们被剥夺了交流的权利。
以至于现在信息在我脑子里很难组合，也很难传递到嘴边。
管野好像对于我想起他很满意。
推着我的肩膀让我上车。
走吧哥哥。
我们回家。
2
家?
我有一些模糊。
车子开得飞快，一团团绣球被快速抛到身后。
从我被送进去之后，就没有人来看过我。
我的父母。
准确地说，是我的养父母，在得知我喜欢男人后，飞速把我从户口本上迁出。
然后把我送了进去。
所以我真的不知道管野嘴里的家是哪里。
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我扯着已经洗到变形的 T 恤边缘。
卷起来又展开。
车子开进了小区。
管野把我领进了房子里。
我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进。
哥进来吧。
他一边说一边把拖鞋放在我的脚边。
这个场景很熟悉。
印象里，曾经也有一双手，把拖鞋放在脚边。
然后，拖鞋被踢开，一双脏脏的球鞋被踢踏在门口。
又被捡回来。
换鞋呀哥。
鞋子要放好啊。
两个声音重叠起来。
我皱眉，蹲下身子换了鞋。
抬头就看见管野拿着柚子叶。
还是，去去晦气比较好吧。
他说得很谨慎。
同性恋，晦气。
也对。
我点点头。
细细的藤条抽在身上，并不疼。
毕竟在所里，招呼在身上的可不是这个力度。
好了哥哥，你快去换衣服吧。
这些衣服都要丢掉。
管野把我往房间里推。
我站在卧室门口，这不是我的房间，我的东西早就被爸妈处理掉了。
衣服我放在衣柜里了，哥你不然先洗个澡吧，出来就能吃饭了。
管野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我打开衣柜，里面确实有一些换洗衣服。
洗完澡出来，桌子上已经摆着两份面条了。
过了水的凉面，小时候我们俩都很喜欢。
看着管野很亲昵地把筷子放好，叫我去吃饭，我心下不忍。
我其实记得并不多。
关于管野，关于过去的 23 年，我只有一些碎片的记忆。
哥快吃，我还给你卧个蛋呢。
管野眼睛笑得弯弯的。
我低头看着看着面碗。
脏死了，我不吃。
一双手推开了碗。
因为力气太大，汤汁洒在了衣服上。
对上的眼神嫌弃中带着一丝尴尬。
我猛地抬头。
管野只是关心地看着我，期待我去尝尝面。
我低头，凉面没有汤汁。
这种回闪的片段我已经习惯了。
吸溜了两口面。
管野似乎没有要吃的意思。
我被他看得心慌慌的。
叹了口气。
我，我们，聊，聊。
好，不急，你慢慢说。
我，我，我其实，不太，记得。
我低着头。
空气很凝重。
管野过了一会儿才说: 是一点儿都不记得吗?
记得，一点。
你，弟弟，小时候一，一起玩。
后后来，我进，进去了。
就......
我努力想，却只能想到一些片段。
很难组成语言。
管野摸了摸我的头，我缩着脖子躲开了。
他的手僵住了，随即问:
哥哥你还记得我，我是你的弟弟管野，记得小时候是吗?
我点点头。
那你记得爸爸妈妈吗?
记得。
你还记得是谁送你进去的吗?
爸爸。
那你记得爸爸为什么知道你喜欢男人吗?
为什么呢?
爸爸为什么会知道呢?
我摇摇头。
那哥哥，你记得你喜欢的人谁吗?
我茫然地看着管野。
不记得。
3
管野说不用记得。
现在出来了就好了。
这个房子是他租的，两室一厅。
我躺在床上。
柔软的被单，洗得很干净。
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了。
闭上眼睛，脑袋里只有印在小册子上的我不是同性恋，我爱女人。
宋体、加粗、加黑。
我默念着印在红墙上的字，回头是岸。
沉沉地睡着了。
恍惚间，我觉得有人握住我的手，埋在我的颈窝。
轻声在说。
哥哥原谅我吧。
原谅我。
我醒得很早。
在所里 6 点就要出操。
我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突然的自由让我无所适从。
我想去找曾经的朋友。
可是我没有手机，也不记得他们的电话。
一直到 7 点，管野才起来。
他现在大三，白天要去上课。
哥哥，通讯录里是我，微信我也给你弄好了，有什么你就跟我说。
想出去逛逛可以，钥匙我配好了。
管野细细地交代，我翻弄着手机，应该是他淘汰的。
没关系，有的用就行。
我点点头。
管野走后，我没有目的地在周围溜达。
只是两年，我就跟社会有些脱节。
我恐惧别人看着我。
商场大大的落地玻璃反射着我佝偻的背。
真的很难看。
接下来的一周，我每天都是出门，逛，回家，等管野下班。
我有一种在等死的错觉。
可是管野却好像很开心。
我跟管野说，我想要找点儿事儿来做。
他看起来有些苦恼。
哥你能行吗?
你才出来没多久，我很担心你。
我摆着手跟他说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去甜品店、奶茶店那种地方打工。
我当然知道，一个从戒同所出来的，大学没有毕业的人，哪里谈得上什么工作。
管野握住我的手。
我挣脱开来。
别这样。
这，这不对。
管野愣住了。
我看到他眼睛里的吃惊和受伤。
忍不住轻轻摸着他的眉毛。
小野，别，别皱眉。
里面说了，同，同性，不能有，肢体接触。
管野把我拉进怀里。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心里诡异地开始泛酸。
喜欢我?你变态吗?
同性恋，真恶心。
奇怪，这是谁的声音。
管青，我们家对你够好的了，你怎么能干这种事?
现在就给我滚进去
跟这个男人一起，离我们家远一些。
是爸爸和妈妈。
他们把大把的照片摔在我身上。
照片锋利的角划伤了我的脸。
我看不清照片上的人。
管野呢?
管野、管野。
哥哥，哥哥，兄弟也是可以拥抱的。
耳边是管野的声音。
如果想要去上班没问题，但是要跟我汇报。
每天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遇见了什么事。
不然我会非常非常担心你。
哥哥，我不能再……
管野抱着我的手臂收紧了很多。
我点点头，答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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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一个咖啡店做兼职。
店长一周只来店里一天，平时基本上都是我和另一个店员顾意一起。
意外间发现顾意跟管野是一个大学的，比管野小一届。
我每天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做一些特调的饮料、打单、送餐收餐。
顾意人很好。
就在刚才，一对情侣在点餐，我没有听清他们说什么。
能，能在说，一，一次吗?
男生抬头看着我，我已经很难坦然接受任何目光了。
所有的目光都像在审视我。
结巴?
这个店主人还怪好的咧，找个结巴做店员。
然后男生和女生相视一笑。
我慌忙给他们下单。
可是顾意去扔垃圾了，手冲我不会。
只能先把女生的特调饮料做了。
还没好吗?
手、手冲要等，等……
等什么?能找个说话利索的吗?男生不耐烦地突然放大了音量。
我浑身一抖。
杯子落到地上，碎了。
我局促地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幸好顾意回来了。
他笑着拉开了男生，说手冲是要当着客人的面做的。
然后他进了后台，行云流水地把我拉到身后。
男生没有继续找茬，我蹲下身收拾起玻璃碎片。
你好像对声音很敏感。
顾意弄好手冲，送走了情侣，转过身来对我说。
嗯，有一些。
因为在所里每天都会接受高分贝的洗脑。
诶，你并不是完全的结巴?啊，抱歉，我的意思是，你刚才那句就很好。
见我没说话，他拿过拖把来拖掉地上的水渍。
你可以慢一些说，如果点单有困难，随时叫我。
我点了点头。
真是没想到，管野的哥哥居然是这样的。
哪，哪样?
顾意把拖把放进杂物间。
管野那么 e，哥哥居然这么 i 哈哈哈哈哈。
e?
就是外向，他是学生会会长，又是篮球队的，很多女生喜欢他啊。
我有些心烦地扣着指甲边缘的倒刺。
手机在震动，是管野。
哥哥，今天怎么样?
还好，刚刚弄碎了一个杯子，已经收拾好了。
没事吧?哥哥没事吧?
没事，顾意有帮我。
顾意?谁?
另一个店员，跟你一个学校的，经管院大二的。
管野正在输入了几次，却没有回我。
我刚要把手机塞回包里，就听见顾意说: 加个好友呗，方便联系。
然后顾意就成了我的第二个微信好友。
一个下午，我都心不在焉的。
几次拿出手机看。
只有管野会联系我。
可是我和他的对话框只有最后我发出的绿色的泡泡条。
他没理我。
天，就像我的心情一样暗。
下班的时候下起了雨。
我有些发愁。
从下午开始管野就没有再跟我说过话了。
但是我没带伞。
顾意落下门锁，说要不然送我回去。
我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只能答应了。
可转过头就看见管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过来。
哥，我来接你。
然后把我往他那边一拉。
我哥我自己会接。
顾意打量了一下管野，耸了一下肩膀，说: 学长和哥哥回家注意安全。
哥哥?
管野转过头来看着我，我也很吃惊。
顾意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
学长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啊。
拜拜学长。
哥哥明天见。
顾意走得倒是快。
我能感受到管野的低气压，但是我实在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他撑着伞，半个伞都倒向我，他右边的肩膀淋得湿湿的。
我叫他别这样，他绷着嘴一句话不说，固执地这么打着一路回了家。
刚一关门，管野就把我抱住了。
我挺直了背。
脑袋里却在轰鸣。
我不是同性恋，我爱女人。
我不是同性恋，我爱女人。
我不是同性恋，我爱女人。
管野把头深深埋在我的颈窝里。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心如擂鼓。
我觉得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要醒来了。
可是脑子里还是在不停地、高分贝地呐喊，
我不是同性恋，我爱女人。
管野呜咽着。
哥哥，你要喜欢他吗?
哥哥你是喜欢他吗?
喜欢?
我干巴巴地说: 我，我和他才，才认识。不，不喜欢。
管野把我从怀里扯出来。
他的眼睛红的吓人。
即便在没开灯的房间里，也一样看得清。
好熟悉，像野兽。
可是这个眼神里，为什么有祈求?
原来你喜欢这个男人啊?
我还以为你的喜欢多金贵呢。
还不是见一个爱一个。
多恶心啊，哥哥。
还是那个声音，是谁?
我难受得甩着头，想要把这个声音丢开。
管野又把我抱住。
哥哥，我错了。
你不要喜欢别人。
5
错了?
错什么了?
我不知道管野说的是什么。
只知道第二天微信里只剩下管野一个人了。
我还是像之前一样上班。
工作熟悉了很多。
结巴也好了很多。
只是每天除了跟管野汇报以外，多了一个步骤。
就是给管野检查手机。
当他看到我的联系人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很满意的夸我乖。
顾意真的是一个好人。
跟他待在一起很舒服。
可顾意说管野把我看得太牢了，一点都不像兄弟。
我低着头。
我该怎么说我其实有些开心呢?
我可能真的是个变态。
喜欢男人，还喜欢被管着。
顾意在备忘录里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说叫我背下来。
可是背了一个月我也没有背下来。
周末管野要去参加社会实践。
他再三叮嘱我，有事一定要跟他联系。
这是我出来后，第一个不跟他一起过的周末。
顾意知道后，说要带我去游乐园。
别跟管野说了吧。
你跟他说他铁定不会让你来。
也对。
所以当管野把我圈在他的双腿之间盘问我的时候，我撒谎了。
那你今天怎么过?
我有些不安得扣着手指。
在家，或、或者去看看小花。
小花是小区里的流浪猫。
哥哥，你最好是别骗我。
乖乖在家里待着，等我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管野最近总是用乖来说我。
我就像，就像他养的宠物。
我别开头。
哥哥，看着我。
管野用手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头转来: 哥哥快答应我。
答应你。
乖。
得到他满意的答案后，管野背包出门了。
管野走了没一会顾意就来接我了。
游乐园挺好玩的。
我们坐了过山车、跳楼机、旋转木马。
快比个耶。
顾意把朱迪的发箍放在我的头上，拿着我的手机要拍。
快点快点。
周围的人都在看我们。
我只想快点结束，赶紧比了个耶。
我还拍了好多呢，dr。p 给你。
顾意一边说一边把我的手机抽走，打开隔空投递。
然后我的手机就收到了很多照片。
你等我，我去买个冰淇淋。
你要什么味的?
芒果的?
我点点头。
顾意去买冰淇淋的空档，我站在花坛边上看刚刚拍的照片，突然就被叫住了。
管青?是你吗?
我正抱着顾意的包，转过头去，看见了李浩。
我的大学室友。
天呐真的是你啊
你去哪里了?
你知道吗?你突然就退学了把我们都吓死了。
我......
宝贝你先去旁边等我。李浩拍了拍自己的女朋友，然后转过来继续说: 你还好吗阿青?
我，我还好。
你那时候去哪里了?
他们说你被送出国了，还有......
还有，还有啥?
说你被送到......内啥所了。
李浩声音小了下去。
戒同所。
戒同所?
顾意狐疑地重复着。
他空着手，没有买到冰淇淋。
而我却被死死地定在原地。
因为我看见不远处，管野正接过一个女孩递过来的冰淇淋。
6
管野的眼睛狠狠抓住了我。
他没有理那个女生，径直走过来，抓住我。
不说在家里吗?
不是说没骗我吗?
我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是去做社会实践了吗?
为什么跟女生在游乐园?
那个女生是谁?
为什么会吃她买的冰淇淋?
为什么?
我的心底在冒着气泡。
管野的眼神在我和顾意之间打量。
顾意倒是很自在地抄起手臂。
阿青你怎么还跟他有联系?
李浩看到管野反应很大。
当时不就是他吗?
你跟学长又没什么，不就是被他撞见后，你就退学了啊
我回头看着管野。
他脸色铁青。
哥哥，跟我回去。
管野没有跟我商量的空间，拖着我回了家。
到家没有开灯。
手机。
管野摊开手。
我把手机放在他的掌心。
他查完通讯录，看了微信，然后打开了备忘录。
看到了顾意的电话。
输入号码，拨了过去。
喂?顾意很快就接了电话。
管野挂掉了电话。
退到了相册。
奇怪，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干，却非常的心虚。
我和顾意是朋友，跟朋友出去玩有问题吗?
我和管野是兄弟，即便没有血缘关系，我还是他的哥哥，他为什么要这样管我?
管野垂着脑袋把手机甩到我的身上。
砰——
手机掉在了我脚边，屏幕上我扯着朱迪的耳朵，顾意半个搞怪的脸入镜的合照。
哥哥真的喜欢他吗?
戒同所也没有用吗?
路灯的光透过窗户打在管野的半张脸上。
我想起来了。
落在脚边纷纷的照片。
我和学长的，学长把我抱住的，学长亲我侧脸的。
在我偷偷去吻睡着的管野的晚上，他突然睁开眼睛，推开我。
然后从抽屉里拿出这些照片，甩在我身上。
哥哥喜欢他吧?
一边偷偷喜欢我，一边又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还不是见一个爱一个。
管野轻蔑中带着愤怒。
然后爸爸妈妈进来了。
他们从地上捡起照片，看了后又再次打到我脸上。
他们觉得我这个同性恋跟别人在一起，还骚扰他们的亲儿子。
应该要浸猪笼。
我被剃了头发，送进了戒同所。
红红的砖墙，统一的衣服。
做什么都是错。
他们说，电击治疗可以改变性取向。
我每周都会被电，不打麻药。
毕竟我是一个没有人探望的野种。
我蹲下身，把手机捡起来。
然后看着管野，轻声说: 你，你想再，再送我进去一次吗?管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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