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煞：鬼薄觅无

九月的揭阳，空气黏糊糊的跟能拧出水似的，还裹着点咸腥的海风味儿，混着老房子墙角青苔的潮气。

林衍站在爷爷留下的老宅门前，木门上的红漆掉得七七八八，露着里面灰扑扑的木头，看着跟老人干巴的皮肤似的。

他三天前从省城赶回来的，就是因为接到电话，老宅得收拾收拾，族里有新打算了。

锁孔锈得不行，钥匙转了好几圈，才总算拧开。

“吱呀”门开的时候扯着嗓子响，一股陈年老味儿裹着灰和霉气首往鼻子里冲，林衍忍不住皱了皱眉。

老宅里光线特别暗，就几缕阳光从蚝壳窗的缝里钻进来，把空中飘着的灰尘照得一清二楚。

厅堂里的老式榉木家具，全盖着厚厚的白布，静得跟坟似的，整个屋里就只听得见他自己喘气的声音。

整理工作繁琐而枯燥，到了下午，他憋着力气挪厅堂里那个沉得要命的神龛，听家里人说早年是供“三山国王”的。

挪到一半，忽然发现神龛后面有块木板松松垮垮的，一下引起了他的注意。

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他蹲下身，小心翼翼把木板撬开，里头藏着个暗格，不大，积了厚厚一层灰。

暗格正中间，安安静静放着本线装册子，封面是靛蓝色的粗布，连个字都没写，一拿到手里就觉得凉得渗人。

他凑过去吹了吹灰，轻轻把册子翻开。

纸又黄又脆，字是毛笔手抄的，还是竖排从右往左读的，墨迹有的深有的浅，好些地方都晕开看不清了。

字倒是写得工整，是蝇头小楷，可上面写的内容，看得他后脊梁有点发毛。

“癸酉年七月初九，梅都田鸡婆假王爷之名惑众敛财，夜半遭劈舌王爷额损，上天庭告状，鬼簿觅无。”

“戊寅年那页写着，京港酒楼起了大火，三个门都反锁了，一家西口全没了之后每到夜里，总能听见里头有唱戏的声，还能看见楼里亮得跟白天似的，可那楼早就空了好多年了。”

“还有韩堤路的一栋楼，有个富商被债逼得坠楼死了，打那以后，总有人疯疯癫癫地掉坑里，小孩也老惊厥，说有黑影推人；守夜的还听见里头有人自言自语，到最后没人敢靠近那楼。”

一页页翻过去，记的全是潮汕各地的诡闻秘事，有的是流传过的，有的压根没人听过；有的年代远得说不清，写得含糊，有的却近得像昨天刚发生的。

笔调安安静静的，可字里行间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冻得人心里发毛。

这哪是普通册子啊，分明是本民间鬼簿吧？

连阴间生死簿上都没记载的邪门事儿，全在这儿记着了？

林衍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抬头一看，窗外不知啥时候阴了，天暗得飞快，屋里更显晦暗。

他手指捏着脆硬的纸页，怕给弄破了，打算先合上册子，等明天再仔细看。

就在这时，一声细弱却尖厉的啼哭突然钻进耳朵——像猫叫，又比猫叫多了股说不出的怨毒。

林衍猛地抬头，后颈瞬间绷得发紧，连握着册子的指节都泛白了。

那哭声像根细针扎进耳道，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耳朵几乎贴到了窗玻璃上。

外头静得瘆人，只有老榕树叶子在夜风里沙沙作响。

他怀疑是幻听，可刚要放下册子，巷子尽头那口废了十几年的老水缸旁，突然闪过个矮得不正常的黑影。

那东西动作快得像道影子，根本看不清模样，只让人想起村里老人讲的“水猴子”传说。

哭声又响起来了，这次近得像是就在院子里！

林衍头皮发麻，想起册子里写的“韩堤路坠楼案”，手心全是汗，门把上滑溜溜的。

他壮着胆子推开侧门，月光把荒草照得泛白，那口水缸像头蹲伏的巨兽，缸口浮着层绿汪汪的水藻。

“咕噜。”

水面突然冒出串气泡，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衍盯着水缸，只觉有双冰凉的手正顺着脚踝往上爬。

他猛地转身想跑，却被门槛绊得踉跄，后腰重重撞在门框上。

这动静惊飞了檐下的乌鸦，呱呱的叫声刺破夜空，惊得他寒毛首竖。

厅堂里，那本靛蓝色的册子还摊开在桌上，泛黄的纸页在风里轻轻翻动，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诉说那些被遗忘的诡事。

林衍背靠墙壁慢慢滑坐在地，后颈贴着青砖的凉意让他清醒了些，这老宅里的空气，怎么突然变得像寒冬腊月般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