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仙君和云苓仙子终于要成婚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仙君俊雅威仪，仙子柔美慈悲，真乃天作之合
云苓仙子苦等千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实该普天同庆
一派喜气中，不知是哪个不识趣的忽然提起了我。
他们在一起了，那清辞仙子怎么办?
几乎是立即便有人嗤笑。
清辞仙子?
那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满座哄堂大笑。
我坐在角落，倏然握紧了枯瘦的手指。
是啊。
我坠入魔渊，已有千年了。
1
晏明和云苓会修成道侣，我很意外。
因为千年前，晏明就一直不喜欢云苓。
他嫌云苓太弱，总是要我耗费大量灵力帮她才能顺利修炼。
他嫌云苓太笨，修炼不成灵力反噬，害我不得不舍元渡伤到自己体内，重伤闭关三月才好。
云苓本就怯怯的。
我从被魔物屠戮的村庄救下她的时候，她就苍白纤弱，如同一株被细雨打湿的铃兰，无助地拉住我的衣角。
姐姐，云苓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求姐姐带云苓走吧，不然云苓会活不下去的……
我想起我还是丞相府大小姐时，一家上下被魔物屠杀殆尽那日，也是这样的绝望无助。
我在这样的痛苦绝望中生出愤怒，生出守护苍生，让他们免遭同等劫难的道心。
我想云苓应当同我一样。
于是我不顾晏明反对，将她拉起来。
以后我带你一起修炼。
知道晏明不喜她，云苓在晏明面前低眉垂眼，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在魔渊那暗无天日的千年里，我还为云苓担心过，怕晏明会迁怒于她。
毕竟我坠入魔渊，也是为了救她。
那时云苓好不容易顺利渡劫，却被一个不起眼的魔气裂缝所伤，燃符求救。
而我们都没想到的是，那个小小裂缝，竟是魔渊之口，源源不断的凶兽自裂缝中涌出。
若不在此诛灭，山下凡人将被屠戮殆尽。
我尚有余力抵挡片刻，晏明却是身受重伤，已无再战之力。
我让自己的灵宠镇岳仙兽将他们带走，自己则遁入护身法宝，等待仙门救援。
然而就在那刻，不知法宝哪里出了问题，竟被凶兽一掌击碎。
我吐出一口鲜血，仙骨尽碎，被吸入魔渊。
最后时刻，我看见晏明目眦欲裂，一跃而下，试图拉住我，或者同我一起坠入魔渊。
我只来得及用仅存的仙力推开他，送去一缕残音。
好好活着，我会回来的。
晏明，信我。
2
其实这话我自己都不信。
自古以来坠入魔渊的仙人，就没一个能回来的。
留下这个承诺，只是为了让晏明有个念想。
因为我渡劫那年，晏明就差点死过一次。
那时晏明先我一步，渡过三道雷劫飞升成仙。
谁知轮到我时却是九道雷劫。
我昏迷三月不醒，晏明不顾自己死活，将自身仙元倾数输送与我。
直到他如墨流淌的青丝寸寸成雪，我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晏明遣散众人，独自抱着我回到栖梧峰的崖边小屋，轻声呢喃。
清辞，别怕，我来陪你。
若不是我及时醒来，晏明已经震碎了自己的元神。
我看着他霜雪般倾泻的长发，斥责他疯魔。
他红着眼眶将我紧紧拥入怀中，像是生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
清辞，我与你自小相依为命，这世间若没了你，永生于我便是最残忍的酷刑。
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在哪，我就去哪。
誓言铮铮。
似绝无转圜之地。
3
可是一千年，还是太长了。
哪怕是山盟海誓。
千年时间，也足以移山换海。
4
望仙镇坐落于仙山脚下，是仙凡混居之地。
晏明云苓大婚在即，这就有班子演起了他们的话本。
说书人朗朗开嗓，讲起这对神仙眷侣的良缘佳话，情路坎坷。
起初，晏明如我所担心的一般，迁怒于云苓，恨不能杀了云苓给我偿命。
可云苓只是闭上眼，任由他扼住自己纤弱的脖颈，毫不抵抗。
晏明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让云苓滚，不想再见到云苓。
云苓神色悲伤却决绝，牢牢跟在他身后。
姐姐仙陨，都是云苓的错，云苓愿用一生赎罪。
为了找寻救我的方法，晏明疯了一般搜遍六界，踏过雪山幽林，找过深渊火海。
云苓不离不弃，始终紧跟在后。
晏明重伤修炼的时候，云苓会默默在洞口为他护法。
凶兽袭来的时候，云苓会不顾自身法力低微，扑过去相助。
渐渐地，或许是被打动，或许是一个人的旅途太过孤独，晏明不再对她发泄怒火，不再赶她走。
在为我寻找复生之法的路上，他二人相伴游历三界，一路除魔卫道，化劫行善，留下无数佳话。
我坠入魔渊的第五个百年，晏明找到了隐居万年的仙尊，狂喜叩首，求他救我。
仙尊满目悲悯，叹息。
魔渊乃是仙家死劫，当初溯尘仙尊那般境界，落入魔渊也再无音讯。
何况清辞仙子坠落之前已身受重伤，便是想求一线生机，也是断不可能。
几百年的苦苦支撑顷刻间崩塌。
晏明痛急攻心，一口鲜血吐出来，昏死过去。
醒来后，晏明不再寻找魔渊。
他将自己关在栖梧峰的崖边小屋，日日抚着我常戴的那支玉簪，醉生梦死，不听民间祈愿，不知日月几何。
直到云苓劝说不成，夺过玉钗抵住自己脆弱的咽喉，凄然哭道:
我知道仙君还恨我，仙君就是放不下姐姐。
罢了，我这条命本就是姐姐救的，早该随姐姐而去，不如今日就此了断，只要能让仙君释怀，也不算枉死。
说着玉簪便刺破了雪白的肌肤。
悬崖边，月色里，云苓裙摆飘起，摇摇欲坠，似要乘风零落。
晏明惊骇地从醉意中清醒过来，一把将云苓揽入怀中，夺过她手中的玉簪，想也没想，掷入崖底。
他颤声责问。
清辞救你，就是为了看你这般糟蹋自己的性命吗?你若是就这样死了，对得起清辞吗?
云苓软倒在他怀中，哭着攥紧他的衣襟。
仙君只会说我，那仙君呢?仙君如今日日颓丧买醉，就是姐姐愿意看见的吗?
晏明倏地颓了下去，望着崖边那空荡荡的竹屋。
良久，他闭了闭眼，苦笑。
是我自欺欺人。
罢了。
我们……也该死心了。
后来发生的一切顺理成章。
轻解罗衫，两个月夜下互相舔舐伤口的人，很自然地相互取暖，在对方身上汲取极致的快乐和慰藉。
这一段在仙雾缭绕的戏台上，演绎得朦朦胧胧，缠绵悱恻，并不露骨。
或许是我在魔渊孤身一人太久，太过古板。
竟是怎么也看不下去。
5
千年太长，时光模糊了记忆。
我早已不记得花的香味，不记得栖梧山日落的颜色。
晏明放下我，也并不稀奇。
况且，他们这千年来斩妖除魔，行善人间，践行了当初我们踏上修仙之路时的诺言。
也算是我没白救他们。
我只惦记着那支玉簪。
那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待我伤势好全，定要去栖梧山下寻回它。
但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
我摸了摸储物袋，勾起唇角。
袋中有千百只魔物的晶石，那是我在魔渊斩杀魔物留下的，镇岳最爱吃。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回来，但我还是都给它留着了。
只是不知，镇岳现在在何处?
是否还会盼着它的旧主，唤一声它的小名山山?
我问了旁边的小厮。
清辞仙子死后，她的灵宠镇岳应是认了晏明仙君为主，那灵宠最喜凑热闹，为何如此大喜之日，不曾见到它?
小厮脑袋一昂，十分不屑。
嗨，那头凶兽，早就死啦
我的心骤然紧缩，脱口而出。
不可能
山山集山川之灵气，是难得一见的高阶仙兽，况且晏明的身份尊荣早已今非昔比，有他护着，谁人能轻易伤得了山山?
见我不信，小厮不服气了。
怎么不可能?
还仙兽呢，我看就是凶兽。
清辞仙子死后，那凶兽拒不认主，从不接受晏明仙君和云苓仙子的召唤。
这也就罢了，云苓仙子心善，依然视它为灵宠，可那凶兽竟发起疯来，想要吃了云苓仙子
幸好晏明仙君及时赶到，一剑斩下了那孽畜的头颅，你说它是不是活该……唔，唔唔……
小厮瞪大眼扒拉着自己的嘴，惊恐地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晏明……斩杀了山山?
我倏然起身，捏了个诀，找到一处有木有水的地方，滴入一滴心头血，挥手拂开洄镜术。
与山山结契之时，它曾分出一缕精魂护我心脉。
借助这缕精魂，我能见它所见。
水波漾开，往昔浮在眼前。
6
山山执行了我最后一个命令，将晏明他们丢到了安全的地方后，就一头扎进了莽莽山岳中。
小厮那句并非假话。
山山确实没有回应过晏明和云苓的任何一次召唤。
它奔跑穿梭于山林之中，仿佛急于寻找某种东西。
由于灵力消耗过大，它甚至化出了原身——一只眼睛圆溜溜、脑袋毛茸茸的巨兽。
要知道，山山过去最是嫌弃自己的原身。
因为它过于可爱，不够威严，唬不住人。
有次冲晏明低吼的时候，晏明没忍住笑了出来，气得山山再也不肯变回原身。
如今也是顾不上了。
好在，它终于找到了它要找的东西。
天肌玉髓芝。
见到那株白莹莹的幼苗时，我不由得一怔。
古籍记载，它非仙脉不栖，历三劫方成，可肉白骨，塑仙胎。
这种传说中才有的灵草，也只有山山这种山岳灵气中长成的仙兽，才能真的把它找出来。
山山笨拙地用爪子将它刨出来，小心翼翼种在了灵气最充沛的地方，每日衔着露水浇灌，夜里守护在侧。
这一守就是几百年。
在此期间，山山无数次跟觊觎玉髓芝的其它灵兽大打出手，一边打一边还要用身体护着玉髓芝，十分吃亏，伤痕累累，连耳朵都缺了个口。
我看得鼻头一酸，心疼不已。
好在某个月夜，玉髓芝终于长成。
山山激动得连打了十几个滚，尾巴摇得飞快，把旁边的蒲公英都扇飞了。
我的山山，真是全世界最聪明、最忠心的灵兽。
借助玉髓芝，哪怕我死在了魔渊之下，也能用新仙身活过来。
它衔着玉髓芝直奔晏明而去。
灵兽虽能找到灵草，却无法施展术法，复生之术只能找晏明帮忙。
可它赶到栖梧山时，只见到了云苓。
山山一贯不喜欢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每次云苓穿我的衣裳、用我的东西，它都叼着我的衣角呜呜抗议。
但这次，它没有心思计较，将玉髓芝小心放在云苓面前。
成型的天肌玉髓芝很好辨认，灵光流转。
云苓一眼就认出来了。
在山山期待的目光下，她缓缓拿起那株玉髓芝，脸色惨白。
突然，她咬牙提剑，将玉髓芝劈为几段
山山扑救不及，眼看着承载所有期冀的玉髓芝迅速化为枯草，仰头一阵哀鸣。
地撼山摇。
云苓被吓到，瑟瑟后退。
你，你别怪我……姐姐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她已经死透了就让她安息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她回来?
没有人想要她回来，没有人
山山狂怒之下双目血红，毛发竖立，怒吼着一爪拍飞了她。
云苓吐出一口鲜血，几乎支撑不住。
山山再度扑上去时，听见一声喝令。
镇岳
它立住了爪子。
一道耀眼的剑光闪过，山山的头颅滚落在地。
晏明收剑，急急查看云苓的伤势。
云苓似乎不敢看这一幕，埋在晏明怀中柔柔哭泣。
它是不是一直都在恨我，恨我连累了姐姐，所以……
晏明也似于心不忍，叹息着安慰云苓。
你也别自责了，清辞走后，它活得也不开心，如今，它是去陪清辞了，我们也算成全了他……
山山的头颅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
最后也没闭上眼。
……
我将掌心掐得鲜血直流。
当初我收服山山的时候，它还是只顶顶傲气的灵兽，瞧不上晏明，经常对晏明龇牙。
是我揪着它的脑袋告诉它，晏明是自己人，山山不可以伤害自己人。
不然凭晏明的修为，怎配伤我山山?
仙音袅袅，那边吉时已到。
我随手召出一柄剑，直奔那片柔粉烟霞杀去。
两个仙人的元神，我不信养不回我的山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