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顽劣少教,是赌坊青楼的常客。
直到有一日,我差点被歹人掳走,臭名昭著的常公子顶着拳头救下了我。
他先认出了我。
常公子抹着鼻血笑,姑娘,有吃的吗?
1
六月初五,大晴,诸事皆宜,是我弟弟梅小年上书院的好日子。
我叫梅小枣,三岁时娘亲生小年难产而亡,爹爹六年后积劳去世。
剩下我们姐弟相依为命。
村子里的人都说小年天生命硬,克父克母。
但我家小年聪明又努力,靠着听书院墙根,成了我们村第一个考上杏林书院的童子。
大家都说,考上这个书院,半只脚就跨进春闱了。
我瞧我们俩是最有福气的。
因着我们家穷,书院减了一半束修。
就算如此,二十两一年的学费对我们来说还是如山一般压在头顶,若是要在书院寄住,还得另付。
我咬牙卖了爹娘留下的几亩田地,带着小年投奔在京中做妾的表姐。
表姐站在正室夫人身侧,微微垂着头。
夫人眼角嵌着几道深深细纹,赏了小年文房四宝。
春桃,你弟弟这么争气,你也要争点气,早日为我们王家添个男丁才是。
表姐乖顺应下,领着我和小年到了府邸后门边上的一间耳房。
她靠在门边,卸下讨好的笑,脸上只剩几丝麻木。
不能到前院去,不可以和府上的少爷小姐起冲突,见着人要笑。人家都是正经主子,我是这里的奴才,你们就是奴才的亲戚,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表姐叉着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小年几眼,还是从怀里掏了点碎银子塞给他。
她走时眼神黯淡,小枣,你比我有福气,至少没有卖女儿的爹娘。
表姐原先在村里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原先也不叫春桃。
叔叔婶婶为了还表弟的赌债,塞着嘴将她送上王大人的床榻。
而王大人升迁,表姐随着他来了京城,叔婶在家沾沾自喜。
如今我家二丫在京城做了官夫人,我们就等着享福了。
小年见我盯着表姐的背影,语气坚定,姐姐,等我中举,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摸摸他的脑袋,麻利地扫起灰尘。
2
我在府里做起洒扫的粗活。
每个月不仅能拿一两二钱,在院角支了个小灶,闲时还能给小年送饭。
与小年蹲在书院后门墙根吃饼时,他闲话起书院中六年都未通过毕业书考的常家公子,常停之。
常老爷作为赫赫有名的皇商,早年靠原配夫人发家。
一场急病带走原配夫人后,常老爷续弦了现在的夫人虞氏。
常停之自小天资聪慧,十二岁考入杏林书院。
未曾想两年后的毕业书考,常停之不仅缺席,还是被小厮从青楼背出来的。
接下来六年,常停之更是染上赌博的恶习。
每日与狐朋狗友喝酒玩乐,完全没了当年神童的影子。
常老爷打也打骂也骂,虞夫人更是被找上门索要银钱的债主气病好几回。
我叮嘱小年不可在背后议论是非。
他正是懵懂的年纪,我少不得多操心。
往家走时,瞥见路边停靠的精致马车与富贵人。
威严端方的中年男子背着手训斥面前吊儿郎当的少年。
今年你若是还在外面厮混赌博,我就将你的名字从族谱上划走,常家没有你这种不争气的儿子
被骂的少年面如冠玉,眉眼修长疏离,唇边带着些许不屑的笑意。
他紧绷着下颌讥讽道,我这种儿子是上梁不正下梁才歪,歹竹你还想出好笋,做梦。
你
中年男子高高举起手要打,身侧的妇人连忙拉住他。
停儿还年少,都是外面的人带坏了他,老爷莫要生气。
妇人不住劝慰着男子,少年非但不领情,还冷冷丢下一句装模做样,头也不回的往书院反方向走。
路过我时,少年的眸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旋即又收回离开。
那边中年男子还在破口大骂,我没心思多想,匆匆离开这是非之地。
3
天气渐冷,枝头热闹的绿叶渐渐垂落,在秋风中摇摆飘摇。
望着渐黑的天色,我打个寒颤,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为了抄近路,我路过一条幽暗的长巷。
行至路半,忽地走出三个摇摇摆摆的醉汉。
三人对视一眼,淫笑着来拉我的手。
小美人,怎的一个人在此?不如哥哥们陪你好好玩玩。
我脑中嗡鸣,抄起路边的杂物就往他们身上丢,在躲闪的间隙试图逃走。
悬殊的力量差距让其中一个人很快就扯住我的手臂。
他恶狠狠扇来几巴掌,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不知好歹的贱人。
蒲扇般的巴掌扇得我头昏脑涨,几乎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微弱喊着被几人向深巷拖去。
绝望无助之际,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住手。
暮色四合,穿着灰白学子服的少年由远及近,冲破夜间薄雾。
少年干脆利落地推倒一人,拽着我的手就向外跑。
三人岂能容忍,踹翻我们后暴风雨般的拳头就落了下来。
寡不敌众,少年反抗不过只能把我护在身下,任由拳头落在自己背上。
直到其中一个人略微清醒,嘟嘟囔囔,这不是常家那小子吗?
三人面面相觑,后知后觉地捂着脸逃也似的离开。
等他们走远,覆在身上的少年才用力吸了口冷气,迟缓地起身。
他倒吸着冷气,不忘拽我一把,你没事吧?
踢打大部分都落在他身上,我并没受什么伤。
就着他的手和墙,我强撑着颤抖的双腿站起。
借着未合的天色,我认出他是刚在书院门口见过的少年。
少年抹了把鼻血,试图把破破烂烂的衣袖藏起来。
忍着喉间战栗,我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公子,我们赶紧去医馆看看吧。
少年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忽地直勾勾盯着我,闪着绿光的眼睛晃得我心虚。
他抿抿嘴,问到,姑娘,你家有吃的吗?
4
不能进府,我俩蹲在后门边,借着墙壁的阴影——
吃饼。
连吃三张饼,常停之咀嚼的速度才慢下来。
我坐在对面,心情复杂。
原来白日遇见与父亲争吵的少年正是常停之。
加上小年说过的传闻,我心中对此人的印象并不好。
但他奋不顾身救我时的模样与传闻大相径庭,我不禁对外界纷飞的流言产生怀疑。
连陌生人都肯施以援手的人,真的是个自私纨绔的人吗?
在常停之喝水时,我见缝插针说道,今日的事情还要多谢公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到公子的地方……
我认得你。常停之打断我的话。
经常看见你给梅小年送吃的,你是他阿姐吧?
我点点头。
常停之举着饼扬起灿烂的笑容,每回我看小年吃得可香了,就想这得多好吃啊?今日一尝果然好吃
我对他的话摸不着头脑,半晌讷讷回应,那、那要不以后你和我们一起吃吧。
这原是一句客气话。
金尊玉贵的皇商之子什么没吃过,怎会对街头小吃有兴趣。
未曾想,常停之立即应下,那你可千万别忘了喊我。
吃完第五张饼,常停之恋恋不舍地擦嘴,起身告辞。
我连忙拦住他,公子身上的伤擦点药吧。
常停之不在乎地摆摆手,脚步不停,这点伤还不如我爹打我的重,明天就好了,这么晚了我在这不合适。
走出几步,他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梅小枣。
常停之不同于初见的冷峻,清隽脸庞线条十分柔和,抿唇笑时下巴的小痣若隐若现,眼中流光溢彩的光彩晃人心神。
那我走了,再见小枣。
4
翌日,蹲在墙根边吃饼的人变成了三个。
常停之脸上的伤变成淤青,红红紫紫的十分瞩目。
他专心致志地捧着饼,吃完拍拍屁股就走,全程无视小年震惊的目光。
小年的眼神从他背后移回我脸上,阿姐怎的会认识他?为什么他还和我们一起吃饭?
为什么他的肉馅看起来还比我多啊?
怕小年担心,我只说昨晚荷包丢了,正好被常停之捡到。
小年欲言又止,想到姐姐的教训,还是说到,听说常公子常常出入青楼赌坊……
我打断他的话,小年,咱们做人不能光听传闻,要用自己眼睛看才是真的。
你平日可有见到他真的出入青楼赌坊?
小年张着嘴,那、那倒是未曾。
我义正言辞,不能听风就是雨,知道吗?
小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绕过书院探出树冠的转角,常停之正抬手摘晚杏。
秋日的暖黄霞光落在屋檐,如流水倾泻,汩汩洒在少年如墨的青丝上。
他如玉的侧颜泛着微光,碎阳停驻在长睫上,宛如一对灿烂的蝶翼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振翅。
常停之似乎总是特别饿。
他咬着杏子,跟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
杏子酸得他直歪嘴,眉眼覆上一层薄雾。
他跟着我到了王府不远处,挥挥手又转头离开。
一连几回,只要我傍晚去到书院,常停之都会送我回家。
直到书院休沐那日,我站在杏树下望了许久,也没见常停之的身影。
小年拎着装咸菜的罐子,顺着我的目光看,阿姐,你在看什么?
我收回目光,只说没有。
直到入夜,我还是忍不住问,小年,今日怎么没看见常公子?
小年坐在廊下,借着门上灯笼的光用功。
约莫是常老爷回来了。
常老爷?
常老爷经常去外地收货,回来那日在家举行家宴,就会遣人来书院给常师兄告假。
小年读到难处,用笔杆子戳着额头,若是常师兄在就好了。
我缝着小年的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