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瘦马

我是教坊司里的瘦马，自荐被选去给芝兰玉树的太子做药娘。
试药后，他不嫌我身份低贱，留我在府里伺候。
我知自己与他有云泥之别，还有一个已故的未婚夫。
只竭尽全力待他好。
直到我听到他将与太师之女成婚，而我不过是他口中身份卑微的瘦马。
我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不曾想辞别时东宫失火，太子被压住腿无法脱身。
我急得在大火中三进三出。
一进，救猫。
二进，抱走未婚夫牌位。
三进，拿走卖身契。
独留下被大火熏得黑黢黢的太子: ……
气得他一身寒意将我抵在墙角。
孤比不上个死人，还比不上个破牌位?
他腰间的玉佩，硌得我生疼。
1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逃跑被抓回来了。
教坊司的周嬷嬷说我太不老实，要将我卖去军营做军妓。
她眼角叠起几道皱褶，不怀好意地笑了。
这样吧，别说嬷嬷不疼你，今晚我给你挂牌子，若是客人满意，我便同意你留下来如何?
不等我答应，她便命人脱下我身上的衣裳，换上了一身刚够遮体的齐胸轻纱襦裙。
我抬手装作整理发髻，拔下头上的金钗，打算自戕去见未婚夫应淮。
可簪子还未刺中我的脖颈，却有一大群侍卫推门而入。
你们这可有身强体健愿意为贵人试药的女子?领头的侍卫急切地问道。
不等周嬷嬷开口，我用尽力气奔到他面前，向他毛遂自荐。
只要不被贱卖，不被糟蹋，可以好好活着，我做什么都愿意。
官爷，小女子可以。
语毕，我的双眸也不自觉凝出了一包泪，我怕他们不选我。
她……她不行。
周嬷嬷为难地开口，她原本是想凭借我大赚一笔的。
饶是她这些年阅女无数，第一眼还是被我的姝丽容色惊艳到。
可在乱世，女子的美貌只会让她变得不幸。
为首的侍卫亮了刀，丢给周嬷嬷一袋银子，拿走了我的卖身契。
让我收拾东西随他们离开。
我将屋里应淮的牌位，还有同房姐妹临终前托付给我照顾的小猫放到了包袱里。
应淮是第一个把我从教坊司救出去的人。
只是还未成亲，他便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应母认为是不祥，在他死后又把我卖给了牙婆。
思绪万千之际，马车在一座雕梁绣柱的府衙前停下。
随他们进去后，我看到一名男子坐在轮椅上。
约摸二十出头，身着玄色菱花纹织锦长袍，腰配白玉革带，身姿挺拔。
锋锐隽逸，冷淡矜贵。
那是除了应淮以外，我见过的最美的男子。
只是他的眼神里满是落寞。
殿下，如今新皇后想让她的儿子四皇子继位，对您下毒，我们虽没有证据，但当务之急是要将您的腿疾赶紧治好。
原来他口中的贵人，便是当今的太子，容阙。
容阙敛了神色，语声低沉悦耳。
你可真的愿意?为孤试药，需先中此毒……
我嗫嚅着开口。
若是……若是我死了，殿下可否为我照顾我带来的小猫，好好保管我包袱中亡夫的牌位?
虽然我觉得我不会死，可万事也要做好最后的打算。
这也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后的事情。
2
小丛看着我，眉峰轻蹙，嗓音里带着几分斥责。
大胆，你这不是诅咒太子殿下吗?
容阙摆了摆手，告诉我此次试药极其凶险，哪怕是白神医也没有全部把握能安然无恙。
殿下，你能好好照顾民女的小猫还有我未婚夫的牌位吗?
见我始终无法放心，小丛不耐烦地开口，殿下怎么可能做不到?
我点了点头。
你若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容阙眼神无波，轻声道。
我假意笑了笑。
从前在教坊司练习玄女十式时，多痛苦的事情都经历过。
我不怕痛，你们别紧张。
随后，白大夫便戴上手套，从一只黑色竹篓里拿出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
那蛇沿裤脚蜿蜒向上，最终缠在我腿上，冰凉的蛇信舔着我的皮肤。
我有点害怕。
连指尖嵌入了皮肤也丝毫未曾察觉。
别怕，有孤在。
我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他的身上。
容阙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檀香味。
他的声音音色清润纯正，我好像真的没有那么怕了。
耳中才听见白大夫讲话。
此蛇名曰阴阳蛇，中此毒者，如同置身阴阳两界之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随后腿部慢慢失去知觉，无法行走。
他说话时，我突然感觉到那条蛇咬了我。
姑娘需在中毒后立刻服药，此药尤其讲究药量，因此每服下一剂药，你需要告诉我你的感受……
大夫，你就叫我蒹葭吧。
语毕，我喝下了大夫递来的第一碗药。
不多时，脑袋便开始昏昏沉沉。
我紧咬着双唇，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我还有小猫和牌位要照顾。
于是拔下头上的簪子，朝大腿处刺去。
一下不行，便再刺两下。
直到我的簪子被太子紧紧捏住，看到他手上鲜红的血液，我总算清醒了些。
一字一句向大夫说着服药后的双腿与心脏的感受。
他一字不落地写着……
我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碗药。
第二日凌晨到来，我的手被太子握住。
他掌心的温度，让我莫名安心。
白大夫突然高兴地跳了起来，嘴里嚷嚷着……
找到了，找到了，终于找到解药了……
他将药方递给小丛，随后便端了两碗药来。
容阙喝了药，不多久便感觉腿上有了许多力气。
大夫说再过些时日，便可与常人无异。
与此同时，小丛威胁大夫，太子腿疾好了的事，绝不能泄露半个字。
3
我赶紧将手抽回来。
高兴地自己的命终于保住了。
却在下榻时，感觉右腿酸软无力，差点摔倒。
大夫说可能是副作用导致的，他也说不清原因。
我并不生气，至少，我还活着。
殿下，你免了民女被挂牌的命运，还能活下来，我已经十分感激了。
我尽力让自己稳住，伸手问他要了二两银子。
算作补偿吧，毕竟小猫不能跟着我饿肚子。
可就在我走远时，太子喊了我的名字。
恍惚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那句你可愿留在东宫?传来。
我的心，乱了一下。
你的伤还未好全，暂且先留在府上养伤。
即便你出去了，又能去哪里?
还不快谢恩?小丛挑了挑眉，觉得我捡了天大的便宜。
就这样，我留在了东宫。
还留在了太子身边伺候。
对他的收留之恩，我异常感激。
他依旧每天坐在轮椅上。
不是看书便是在写字。
而皇后那边也时常派人来查探他的伤。
他会在被咬那处用匕首剜开新长出的血肉，将皇后的人搪塞过去。
4
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像一只匍匐捕捉猎物的鹰。
我问小丛要了紫檀木。
他见我是为了太子，没有拒绝。
我向集市里的木匠师傅请教了雕刻拐杖的法子。
每日雕一些，每日雕一些。
在府里的日子，我的小猫也不再那么瘦了，每日不是晒太阳，便是躺在我怀里。
鸠杖制成的第一天，我迫不及待将它给了容阙。
他仔细看了看，随后便拄着拐杖走了起来。
问我为何不给自己做一个?
鸠鸟被称为下噎之鸟，象征着长生不老。
太子愁眉紧皱，似是不太满意。
我赶紧解释。
殿下，奴婢不是说你年纪大，只是想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
他继续追追问我。
你为何不给自己做一个?
我压住内心的苦涩，故作轻松。
民女早在教坊司便喝了许多怪药，身子骨早就与平常人比不得了，有短命之兆。
容阙突然抚过我的青丝，眼里有过一些心疼。
往后要待自己好些……
语毕，他握住我的手，将我亲手制作的拐杖放到我手中。
搀扶我一步一步向前走，还说他一定会走到那最高处。
每走一步，我的心都跳得十分厉害。
也十分感动。
除了应淮这般关心过我，再没旁人。
直到某夜，我为他做好调理身子的羹汤，送到他的房里。
他的脸半陷在阴影里，侧脸凌厉分明，黑长的睫毛垂下来，挺鼻薄唇，好看得不像话。
小丛问他:
殿下，为何不直接告诉陛下，这些都是皇后做的?
容阙摇了摇头，称皇帝如今沉迷丹药，此罪顶多让陛下惩罚他们几个月的俸禄罢了。
卑职还有一事，如今陛下属意的是太师之女白静姝为未来太子妃，那蒹葭姑娘怎么办?
她不过是身份卑微的瘦马罢了，还嫁过人。
静姝必定不会放在心上。
我的心瞬间从天上坠落到谷底。
深呼吸一口气后，将羹汤端进了房里。
看着那张我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脸。
突然很想问他。
静姝是谁?
我最终还是没问出口，也没有继续留下去的理由。
打算求他看在我为他试药的份儿上，让我离开。
让我可以活下去。
5
容阙十分愤怒地斥责了我，让我别痴心妄想。
而我也最终知道了白静姝是谁。
半个月后的清晨，我正在院中替殿下晒书。
突然门外走来了个明艳动人的贵女。
她打扮得十分娇艳，乌黑的发鬓上簪了两朵重瓣海棠花，海棠粉的襦裙随着清风微微飘动。
身后跟着个脑满肠肥的男人与伶俐的丫鬟。
府里的管家将她引到了我面前。
你便是那如芦苇般低贱的蒹葭?
我愣神，并未反驳。
她说她是太师之女，与太子自幼青梅竹马长大，以后是要做太子妃的人。
陛下赐婚是迟早的事。
我了然，称自己只是太子的药娘。
药娘，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欺上瞒下。
语毕，适才她身后那名男子便跪了上来，抱住我的腿喊我媳妇。
白姑娘，我媳妇从小到大便讨男人喜欢，这次多亏你帮我找到她了。
我媳妇便是这样大的胸，绝对错不了，之前还怀过我的孩子。
语毕，他便祈求白静姝为他主持公道。
我急忙向白姑娘解释。
迎接我的，却是一个响亮的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