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咳一声，他便立刻按灭刚点燃的烟。
抬头时，他看见我，眉头皱起，你怎么还在这里?
那天很不巧。
我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楼里。
望着雨幕，我恍然记起。
婚姻三年。
无论我咳得多厉害，
他好像，从未为我灭过一支烟。
1
雨幕朦胧。
有男人带着女人从电梯走出来。
望着玻璃门外，皱起眉。
他脱下外套，披到她的肩膀上。
那把黑色的雨伞被塞进她的怀里。
拿着吧。他说: 女孩子身体弱，淋湿了不好。
白悦宛咬着唇。
这是刚刚她送来的那把吧……给我了，她回家生气怎么办呀?
男人的脸上有一丝迟疑。
片刻后，还是坚持着没有接过白悦宛递回去的伞。
打着吧，不用顾忌别人。
白悦宛红了脸。
垂着头，干爽洁净的发丝落到脸颊边。
那，谢谢你了……阿野……
雨势突然。
走出大厦时，骤雨打湿了整张脸。
黏腻着，贴在我的耳边。
鬼使神差地，在我最狼狈的时候，秦妄野回过头，对上我的眼……
2
车里，暖气开到最大。
秦妄野犹豫了三次，没有说出话。
悦宛是女孩，那么大的雨，总不能让她淋……
第四次，他发出声音，试图解释，我不知道……你也在那……
我的发梢滴着水。
沉默了片刻，发出嗯的音节。
我还能说什么呢?
毕竟秦妄野就算看见我了。
也没有从白悦宛的手里拿回那把雨伞。
陪着秦妄野一起冲进雨里。
本就湿了大半的衣服瞬间又湿了彻底。
空调开的再大。
也吹不干整身衣衫。
3
进门。
阿姨被吓了一跳。
夫人你不是带伞出的门，怎么又湿成了这样。
她匆匆地拿着浴巾跑出来。
我的侧后方。
响起打火机的轻响。
脑海里，回想起白悦宛轻咳时娇弱的模样。
不知为什么，我也跟着咳嗽起来。
好像咳了很久。
眼泪都沁出了眼角。
回头看时，秦妄野正目光昭昭地盯着手机。
双指间，烟蒂飘出烟气。
我突然笑了。
笑的泛出泪花。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土崩瓦解。
怪我。
不该有期待……
秦妄野抬起头，眉头蹙起。
你又怎么了?
我的视线落在他的手机上。
屏幕里，有人给他发了消息。
阿野，我到家啦，身上一点都没有淋湿哦～
4
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
秦妄野按灭屏幕，从阿姨的手里接过浴巾。
大手，我在的头发上轻轻地擦拭着。
抱歉，刚刚在忙，语气不好。
柚柚下次别去给我送伞了。
淋湿了我会心疼的。
我抬起头，在抖动的浴巾里找到缝隙。
秦妄野。
嗯?他停下来看着我。
你会遗憾吗?
什么?
比如，遗憾你娶的人是我。
或者是遗憾。
白悦宛回头的太晚。
他愣住，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
别胡说道，悦宛回国，没什么亲人，临时在我公司里做一份工作。他顿了顿，除此之外，不会有什么的。
我从他的手里接过浴巾。
对上他有些闪躲的眼。
心脏，缓缓下沉。
却闭上了嘴巴，没再继续追问。
洗了澡。
从浴室出来。
秦妄野已经换好了睡衣。
靠在床头上，双指间夹着香烟。
躺下时，我的余光看到他已经发送成功的微信。
只要你没淋湿就好。
5
醒来时。
枕边已经空了。
清晨的六点。
阿姨做好的早餐，秦妄野没有动。
手机上有新的好友添加。
匿名。
朋友圈有最新发的 live 照片。
满是油污的小桌子上，摆放着两份一次性的餐具。
照片里有意无意地出现了黑色的裤腿。
没有任何标识。
可我就是一眼认出来那是秦妄野。
还是大学城的早餐，果然充满人间烟火气～
我曾经提议过想要去大学里小店里吃一碗牛肉粉。
可当时的秦妄野皱着眉。
柚柚，你现在不是穷学生，那种店面还是不要去。
他评价我是——自降身价。
6
白悦宛怕我找不到。
朋友圈里还特别附上了定位地点。
到了小店门口。
似乎是早餐店的老板，大学时候就看你们是最配的一对儿，果然走到现在吧，老板我的眼睛从来就没有看错的时候。
我站在门外。
没有听到有人反驳。
反倒是大家一起笑着。
我木然地踏上台阶。
老板娘用围裙擦着手，妹妹吃点什么呀?
呀，妹妹咋哭了。
老头快拿点餐巾纸。
狭小的房间里。
和男人的笔挺格格不入。
视线对上我。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柚柚，你怎么会来这里?
白悦宛回过头，看到我似乎被吓了一跳。
慌忙站起来，锈迹斑斑的椅子摩擦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整个小店里，瞬间安静下来。
确实。
我被这里烟火气熏的模糊了眼。
秦妄野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我扯出微笑。
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堪。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两个回忆往昔。
走出店铺的那一刻。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秦妄野拦住了我的去路，面带不解，林柚，你跟踪我?
这一刻。
我心里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期待。
秦妄野是追出来和我解释。
瞧啊。
我终于猜中了一回。
7
高跟鞋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白悦宛迟疑。
秦总，十五分钟后的洽谈……?
秦妄野抿着唇。
看了眼腕表，我来这边谈公事，我们回家再谈，好吗?
他说完话。
跟上了白悦宛的脚步。
毫不拖泥带水地上了门口的车。
白悦宛坐在副驾驶位上。
降下车窗。
她朝我微笑。
什么话都不用说。
我领会到她的意思。
你的男人，该物归原主了。
汽车，绝尘而去。
我站在原地，带着雨气的树叶飘落到我的脸上。
手机显示的时间。
六点四十七。
七点不到。
他们去洽谈什么呢?
8
再度打开微信，那条的烟火气已经删的毫无痕迹。
我愣了许久。
直到阿姨端了一碗面放到我的面前。
面碗顶端，铺着荷包蛋。
阿姨朝我笑了笑。
夫人，生日快乐呀。
我愣住。
猝然被热气熏红了眼。
我恍然记起。
半月前白悦宛还没回来的时候。
秦妄野也曾经拉着我的手。
快过生日了，想要点什么礼物?
我当时说的是……
陪我一起回家吧。
五月。
雨水很多。
墓碑上也泛着凉意。
丝丝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
我说:
妈，我想离婚了。
9
她在弥留时。
秦妄野曾经拉着我，郑重地保证过。
秦妄野这辈子，都不会辜负林柚。
闭眼前。
她留下的最后一个目光是: 担心。
她担心她没了。
她的女儿连最后一块栖息之地也跟着不在。
我在雨里站了很久。
往回走。
手机在响。
男人的声音传出来，阿姨说你回了老屋，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的声音。
带着不知名的疲倦。
或者是我沉默的时间太久。
他在那边叹息。
老屋那里，你多看看也好。
公司签订了开发权，下个月，那边整体都要拆迁。
柚柚，要我去陪陪你吗?
我愣住。
你说什么?
电话里迟疑了片刻。
秦妄野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今天签订的合同。
下个月，老屋会拆。
你要是舍不得，多看看也好。
10
几年没住。
屋子里的电路不稳的厉害。
灯泡，滋啦滋啦的闪烁不停。
秦妄野到的时候，已经是黑夜。
推开门，夹杂着风雨吹进屋里。
他抬眼瞧了下昏暗的灯，皱起眉，林柚，你是在闹吗?
我在老屋的沙发上坐了很久才想明白。
秦妄野大概已经忘了。
先来后到。
其实我才是先来的那一个。
这座老屋里有我们从小到大最多的回忆。
他父母忙事业。
没空管他。
整个高中的一日三餐他都在我家里。
高三毕业那年，他告诉我: 就算相隔两地，也要记着我们的约定，毕业了我们就在一起。
我说好。
可大二那年，秦妄野回家时，手里拉着个笑眼弯弯的姑娘。
她说: 你就是阿野的邻居吗，我是他的女朋友，白悦宛。
直到白悦宛拿到了国外大学的 。ffer。
他们和平分手。
秦妄野喝的脸颊微红，拉住我，柚柚，只有老屋这里才是我的家。
只有这里……才有你。
我以为，这就是他们说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可白悦宛还是回来了……
响声。
停了。
11
齿轮声响起。
秦妄野手里的打火机窜出火苗。
我忍不住，跟着空气中的烟气开始咳嗽。
他盯着我，直到那支烟燃烧了大半。
新区开发，是顺应社会发展: 再舍不得，这里也早晚也会被取替。
他加重了语气: 规划后，你会拿到一笔补偿金。
柚柚，这不好吗?
窗外的雨，下的很急。
玻璃劈了啪啦的响。
大概是光线太暗了吧，我看着眼前这个相伴多年的男人，突然就陌生极了。
如他所愿。
我点了头，好。
或者是秦妄野没听清，他愣住，稍稍诧异地看我一眼。
你能想明白就好。
我站起来，老屋的大门。
雨滴，被风吹落到我的脚面。
等一等吧，等雨停，我们先签了协议。
他皱眉，熄灭的烟蒂顺着雨帘弹出去，什么意思?
离婚协……
电话乍响。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
只能听到，手机里的女音略带焦急，阿野，我妈摔倒了，雨太大了，我不敢开车……
秦妄野转头冲进雨幕。
别着急，我现在去接你。
汽车尾灯亮起。
甚至照亮了后轮甩出的淤泥。
贴在老屋的铁门上，又滑下去。
